洛杉磯的雙重焚毀：從山火灰燼到民主火場

文/夏學理教授（前臺師大發言人/所長）

洛杉磯市中心街頭瀰漫著催淚瓦斯刺鼻的氣味，橡膠子彈破空之聲與人群怒喊交織。當澳洲記者蘿倫·托瑪西（Lauren Tomasi）在鏡頭前抱腿慘叫（她的腿部剛被警方橡膠子彈擊中），這一幕成為2025年6月洛杉磯移民抗爭中最具象徵意義的畫面。短短半年間，這座「天使之城」先遭40萬英畝山火焚毀，耗費1,640億美元重建，如今，再因聯邦移民掃蕩引爆全城動盪。自然與人為的雙重烈焰接踵而至，猛烈灼燒著加州的社會肌理與民主根基。

從山林烈焰到街頭烽煙：災難的變形與升級

今年1月，聖塔安娜焚風（Santa Ana Winds）席捲洛杉磯，山火吞噬太平洋帕利塞茲豪宅區，造成至少6人死亡、25萬人撤離，逾3,500座建築化為焦土。加大洛杉磯分校（UCLA）報告直指根本原因：市政供水系統老化、消防預算遭砍1,700萬美元，使天災演變成人禍。更諷刺的是，當消防員疲於奔命時，川普總統與加州州長紐森卻為水資源分配爭執不休，在一場政治算計硬是壓倒救災協作的同時，川普甚至公開要求紐森辭職。

半年後的6月，聯邦移民執法機構（ICE）在洛杉磯展開大規模搜捕，點燃新一輪危機。抗議者堵塞101號公路時，警方以催淚彈與橡膠子彈清場，最終演變為洛城警局（LAPD）宣布整個市中心為「非法集會區」。川普無視州長反對，強行派駐300名國民兵，更在社群媒體怒吼「讓軍隊進駐！逮捕戴口罩的人！」。此舉不但打破60年慣例（總統首次未經州長請求，便調動國民兵鎮壓國內示威），更將常見的街頭衝突，直線升級為憲政危機。

瞄準鏡下的第四權：當執法者的暴力穿透新聞畫面

在洛杉磯衝突現場，未著防彈背心與頭盔的新聞工作者身處危境。當澳洲9NEWS記者托瑪西正在直播警方驅散人群時，鏡頭捕捉到一執法人員舉槍瞄準托瑪西，隨即她的腿部中彈痛呼倒地。在此同時，新華社攝影記者小腿遭橡膠子彈擊中紅腫難消；而路透社的新聞團隊在明尼蘇達州報導抗議事件時，也有成員面部中彈留下傷痕。這些畫面揭示一個殘酷現實：美國的執法暴力已系統性侵蝕新聞自由。

記者遇襲的深層危機在於真相的湮滅，在洛城警察局長麥唐納（Jim McDonnell）坦承執法人員「疲於應付」的同時，也意味著現場指揮體系顯然失控。而川普「逮捕戴口罩者」的指令，更是變相鼓勵過度執法（蒙面抗議者雖可能混入人群，但瞄準明確佩戴記者證者的槍口，卻是對新聞監督的刻意壓制）。當新聞鏡頭被橡膠子彈擊碎，「非法集會」的定義權與真相，便完全掌握在權力者手中。

撕裂的美國：從政策衝突到身份戰爭

洛杉磯街頭一位民眾的詰問刺痛人心：「這真是你印象中的洛杉磯嗎？為什麼美國總是一半人在反對另一半人？」 山火肆虐時，川普將災責政治化，要求民主黨州長下台；移民衝突中，他繞過州政府直接調兵，將聯邦制推向危險邊緣。支持移民的民眾怒斥：「川普在打擊庇護城市！」 而另一方聲援執法的白人男子，又立即被抗議者包圍，此顯示美國的社會裂痕，已深入社區毛細血管。

然而更為深層的衝突，竟是在於國家認同的迷失，這對有著「移民大熔爐」之稱的美國而言，何其詭異。在川普政府視移民掃蕩為主權行使的同時，卡洛斯們（Carlos）卻震天高呼「我們是建設社區的勞動者」，凸顯拉丁裔移民群體對美國經濟貢獻的身份主張。筆者早前曾示警川普移民政策將引燃社會火藥桶（單是4月全美50州就爆發上千場抗議），如今預言應驗。當國民兵的軍靴踏上洛杉磯街道，這場地方局部衝突之爭，即陡升為民主價值的存亡之戰。

接連數日，洛杉磯的硝煙未散，催淚瓦斯彈的外殼散落在聯邦拘留中心門前，如同山火肆虐後焦土上的灰燼。從自然野火到人性怒火，這座城市在半年內承受兩場「最具破壞性災難」- 前者燒毀1,640億美元資產，後者焚毀了民眾對政府的信任。當警察的橡膠子彈射向記者，當國民兵刺刀映出「星戰主題曲」帶來的短暫笑聲，洛杉磯的悲歌，早已超越移民政策之爭，而轉成民主社會自我吞噬的隱喻。若聯邦與各州持續在灰燼上澆灌政治汽油，筆者預言的「遍地開花」或真將席捲全美。畢竟，能焚毀豪宅的山火，終究不及撕裂國家的怒火可怕。